開工日一早,我讀到黛安娜杜安跟讀者討論故事結構的文章,起因是有人分享了(那個被分享了八百多次的)用一條線起伏表達故事基本架構的圖。
一開始,黛安娜杜安純粹轉文說「啊,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有位讀者對這說法感到不滿,認為她很無禮。後來黛安娜杜安解釋了,說她講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不是為了讓創作者感到無所適從(原本讀者的論點之一是,你總是要讓初學者有東西可以參考)。
相反地,她本意是希望讓創作者理解到,講述故事有許多種方式,為了符合某種西方中心,而且是被好萊塢、主流出版編輯干預過的架構而削足適履,反而對整體的故事創作是有害的。
我很喜歡這位讀者與黛安娜杜安的文字交談,也很喜歡黛安娜杜安的堆沙堡譬喻,推薦大家有興趣可以去讀完整原文。
我覺得下面這段特別重要,所以截圖出來並嘗試翻譯,跟大家分享:
(在約瑟夫坎伯與喬治盧卡斯在媒體討論《千面英雄》書中提出的「英雄旅程」概念後)「英雄旅程」就被好萊塢及各地編劇視為熱門新事物,而以極大熱情擁抱…
結果就是,新起小說家發現,如果故事不符合「英雄旅程」,就很難賣出去(這個現象已經在近年減緩很多,但依舊有效力,而且具破壞性)…
盲目草率將「英雄旅程」視為一種特效藥或邁向成功的高速公路,讓所有「無法正確符合架構」的腳本都被殘酷改寫,將所有不符合的地方都砍掉了…
不願意讓故事被如此對待的創作者,他們的故事,從來無法得到被講述的機會。
就像年初時,我在〈有時「英雄旅程」確實不合用:相信你的判斷,故事想告訴你事情〉這篇文章分享過的,其實「英雄旅程」不過是我們可以用來看待故事文本的「其中一種」分析濾鏡,它從來不是唯一的一種。
我一直相信,讀者是活生生、具有各自相異生命關懷與經歷的人,我們體驗故事的方式,我們能夠從故事中看見、汲取的思想、感受會與他人有所不同,是一種非常自然的狀態。
在我從疫情開始,就與朋友相揪的每月故事共讀聚會經驗中,反而是那樣的相異能讓我們彼此理解、連結,讓我們原先獨自閱讀故事時獲益的感受與思緒更擴張、具有彈性含納更多可能性。那與我們在同一套分析典範下螞蟻雄兵般去為概念服務,我相信是截然不同的體驗。
當然,做為一個喜愛在體驗故事時,從中嘗試理解詮釋,make sense of things的讀者如我,我並不覺得需要把任何分析工具排除在我們的百寶箱之外。有時它正好適用,不見得是對故事文本而言的適用,或許更重要的,是對當下有特定關懷與需求的我們適用,那那就是最好的工具。
我想我很特別喜歡黛安娜杜安的這篇文章,也是因為她不厭其煩地表達,「英雄旅程」真的只是創作的一種方式,但當她說「並沒有那麼簡單」時,她想對話的是那些以為自己不適合、格格不入,但其實只是「英雄旅程」概念在坎伯與盧卡斯以媒體放送後「壟斷」了故事創作沃野導致的錯覺。
以及她做為一個在故事創作領域(不只有大量著作,創作類型廣泛跨界,也有非常大量協助作者編輯故事的經驗,所以她才會在文中開玩笑說她在恐龍行走地球的時期就已經在編輯故事)的從業者,提出在文化生產角度的觀察,亦即:
其實並非「英雄旅程」是唯一、或最為符合個體人類心理原型發展的模式,因而此一架構在故事中普遍能見,那反而是因果混淆,我們現在能觀察到的故事商品,其實是資本主義下,文化生產機制篩選過的結果,套一個我念書時,文化社會學的用語,就是那是被「治理」的結果:我們能看見的是被機制決定過的世界的片段,卻誤以為那就是全部的世界。
創作如此,詮釋更是如此。
相信我們想訴說的故事,相信我們體驗故事時的直覺。我始終覺得,那是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