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sing// 語言的政治性:我們是否太輕易使用「政治正確」與「言論自由」的對立迷思,忽略兩極之間自由意志及創造力的光譜?

by bliph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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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Readmoo 閱讀最前線讀到這篇摘錄《邪惡的見證者》的文章〈對待語言,我們也必須要求一種轉型正義〉,非常有感覺,以下為引文:

我們可不可能不要這麼政治正確,恢復那些被納粹汙染的詞彙之中立性?我認為不可能,也不應該。

語言在被政治化後變質了,「我們得有一種全新的語言」。也許對待語言,我們也必須要求一種轉型正義,因為語言曾經在那麼不正義的情境下被使用,並參與執行不義。

語言哲學家維根斯坦在《哲學研究》(Philosophische Untersuchungen)中寫了這個名句:「一個字的意義,就在於它在語言中如何被使用。」(Die Bedeutung eines Wortes ist sein Gebrauch in der Sprache.)我們無法先天地定義一個字,必須在這個字被使用的脈絡下去定義並理解它,而脈絡是可能變化的。經歷過各種法西斯意識形態後,「淨化」已經無法再回到中性的脈絡下被理解,正如同「最終解決」不可能再被毫無顧忌地使用。

辛德勒的會計說得對,我們需要有新的語言。我們需要對於舊的語言小心翼翼,因為那可能已經被納入權力運作機制中,使得語言使用者不自覺地接受了某種有問題的立場。不管是淨化、清理、整治等詞彙,被使用於政治中時,都必須被小心檢視,因為那指出了某些人是不淨的、應被排除的。語言能夠洩漏人們思想深處的欲望,也能成為敵我鬥爭、政治動員的利器。

蔡慶樺《邪惡的見證者》

或許有人會說這是一種歷史感,或許有人會說意識到舊語言的問題是一種同理心,願意發展一種新的語言是一種創造力。而回到我的日常生活,我自己有一個生活中常感挫折的經驗。不管是在 podcast 或撰文中裡面相遇到一位,我知道他們是很聰明的一個人,能跟大家談書、談概念、談時事、非常有個人觀點的人,但在閱聽的過程中,接下來這個聰明的人可能會冒出一句「說一句政治不正確的」,然後後面接一句,還真的不是很「政治正確」的話。這時,我會試著想一下,試圖理解這個人原本大約是想要表達什麼,其實並不需要使用原來的用語,只是那是一條最短的、阻力最小的道路,而作者的自由意志選擇了「放棄」自己的聰明才智。

對,我會說那就是一種放棄。小時候還在唸書的我,也做過類似的事情,說過類似的「說一句政治不正確的」後面加一句或許是厭女、或許是其他話語。現在想起來,那真的就只有一時爽與人生多麼輕易,不管對自己長遠來說、對自己在意的人們長遠來說,是否屬於受該語言所害的群體。

現在我想,we can do better than that.

我記得曾聽過一個 podcast,當時在分享一本非虛構有關睡眠的書。主持人是一個口才辨給,而且感覺得出來思緒非常清楚的人。講到睡眠充足有多重要時,他說了許多,睡眠對我們頭腦的思考有怎樣怎樣的正面影響,接著他說「或舉個政治不正確的例子」(你心想,來了來了,it always comes)「如果妳是個女人,想什麼都不做漂亮靠臉吃飯,不睡覺也會讓妳變醜!」

我不需要運用太多聰明才智,就能知道主持人真正想說什麼:不睡覺不只讓人變笨也會變醜,請好好睡覺。如此簡易一句話,卻還是可以「套一句政治不正確的」我當時真的感到非常遺憾。主持人不是沒有那個能力,他絕對有那個使用語言文字的能力,能夠創造出新的、有同理心與創造力的語言,但他最後選擇的方式,讓我感到非常挫折(但那依舊是他的自由意志與言論自由,我尊重這點,同時我感受到的挫折依舊是真實的,我也需要尊重這點)。

我想著,當我們說:「我討厭政治正確,它讓我無法好好做自己、說自己想說的話」時,有沒有這個可能,讓我們或許都先想想,消極來說,我們「可以說出這句話」的自由,是以哪些人做代價?積極來說,我們就這樣放棄一個鍛鍊語言創造力的機會,是否也是有點枉稱喜愛文學、故事、語言(我尤其在遇到日常特別強調閱讀之重要、書籍之重要、語言教育之重要的人們,確有類似行為時,特別瞠目結舌,我以為他們對於語言使用的精確與功能是最為在意的,但看來,也是隨時可割可棄,只要是在當前社會「約定俗成」可做代價的人群為代價前提下…)

另一方面來說,人們出於自由意志說出了這樣的話,如果遭致評論的話(例如像我在這篇隨想中提出的看法),究竟算不算言論自由被箝制呢?

我認為,箝制言論自由是當一個人寫的書被制度性的(受政府、倡議團體、國家的代行者…等)查禁、不准他說話,只要他說話就會被抓去關起來做政治獄,或遭致更嚴重的對待。

箝制言論自由,不是一個人以自己的自由意志說出某些話之後,別人會做出他自己的反應,產生他自己的想法與情感,以他自己的方式做出判斷。或許是決定是否追蹤或退追一個專欄、訂閱或者退訂一個節目、購買或者不消費一本書或一部電影。

當我們面對自己送給世界的文字、語言、聲音,引起漣漪時,輕易說出「這是我的言論自由」(在實然層面上,幾乎總是為真),在現在的社會中,極為有幸的,是一條相對輕鬆的道路。但到底我們使用這個擋箭牌,守護的是什麼呢?是一個社會中必須讓人人擁有創作言論自由的文明基本?或其實是想保護我們不希望面對自身行為舉止有其社會性與政治性的後果,這樣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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