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媒網站看到一篇文章,討論我們可以如何在網路世界中有意識維持自我界線,進而負起掌握自身網路體驗之責任,文中有一句話說:“You can control what you allow.”
這個觀點很有趣,讓我想到在今早的複雜夢境中,我很認真就一個夢中出現的例子,對夢中的朋友說:「這就是為什麼內容提示(content warning)很重要。」
幾週前,跟另外(真實世界裡的)朋友聊到故事的標籤,她認為,既然發佈故事的網站也是真實世界,到達一個程度之後,就「不應該」用標籤來「保護」讀者,讓他們選擇自己想要讀怎樣的故事。
畢竟在真實世界中,我們會遭遇的事情都沒有附帶標籤。
我很喜歡的作家尼爾‧蓋曼也有類似的意見(當然,我覺得跟朋友所論在細節上依舊不盡相同),他幾年前出了一本短篇小說集中文譯作《觸發警告》(Trigger Warning),在前言中,尼爾‧蓋曼告訴我們,收錄其中的每個故事都至少包含一個 Trigger。
當然對我來說,那本身也是一種內容提示啦,哈哈哈。
回到我當時跟朋友的對話。我對她表示,我覺得故事的標籤是一種創作者跟讀者溝通的方式,這個工具或許在有些時刻會被濫用或誤用,但我覺得它生長出來的初衷是很美好的。當然,反對內容提示存在的許多人,會認為內容提示讓讀者居然能「躲避」真實世界中的負面體驗,是否是在幼體化讀者,進而拿走讀者的能動性。
我的看法完全、正好相反。
在最好的情況下,內容提示的存在其實確保了一種互動的可能性,將「是否要在特定時空下進入特定故事」的知情與決定權交回到讀者手上。創作者需要理解,自己的故事會如何在真實世界中產生漣漪,而另一方面,讀者需要對自己的閱讀體驗負起責任,在這兩端要求的都是極具意識的自我覺察與行為選擇。
內容提示不僅不是在幼體化讀者,其實才是其中一種,試圖讓創作與閱讀兩端有意識建立連結的溝通工具。
所謂的幼體化,或者近年來歐美右派喜歡講的「安全文化」,是當一個社會因為某些故事內容而以制度性的方式「禁止故事出版」才會發生。例如我們可能都熟悉的政府禁書、禁電影、保守宗教組成的家長團體要求學校課綱不能出現某些讀物… 等等。
但若是讓讀者基於合理而適度的資訊提供,自行探索並決定今天的自己能夠吃下怎樣的故事,我認為那不是幼體化。
相反地,認為加上更清楚的溝通方式,就會讓讀者「放棄」拿起自行判斷的權利或者脊椎反射地看到「不政治正確」的標籤就避開,才是看不起讀者具有的能動性吧。
事後,我又進一步再想這件事,覺得這個討論中還有一個層次,其實與我們不同人、在不同時刻選擇進入故事的預期不同有關。
有時候我們閱讀是為了理解世界,但有時候是為了暫時脫離一下世界、或是看見更好的未來… 等等,當然還有其它不同的期待。
每個人都有他比較大的比重,但也會隨著心情與生活情形隨時轉換。但並沒有哪一種比較「優秀」或「進階」。
何況,我們怎麼知道任何人的現實世界長成什麼樣子,當我們指著他說,他從來只讀一群人如何合作在末日後重新建立生活的故事,真是太不切實際了,然後對他搖晃一張書單,上面充滿了階級壓迫、社會衝突論的反烏托邦故事,這時的我們,要怎麼知道他在他的真實生活中不是已經飽受壓迫?不是每天被慣老闆壓榨但為了養家而忍受的社畜?我們還有膽對他說,去讀讀真實世界的樣貌吧。到底膚淺的是誰呢?
回到一開始的引言,“You can control what you allow.”。我們每日生活的體驗(在網路空間的體驗也是)很大程度也跟我們允許哪些事物在我們生活中發生有關。對那些體驗負責,我覺得也是一種很大的能動性的練習。
當然,閱讀的另外一個功能是在相對「安全」的情境中探索與體驗「壞」的事情或是人類內在的惡,所以一定程度上我們可以依照自己的身心狀態選擇開關要開多少。(我也絕對不是在鼓吹說,故事裡面都不應該出現「不好」的人事物。畢竟如果沒有那些「再現」,故事的閱聽眾要怎麼探索生命與世界的各層次,包含光亮與陰暗呢?)
但如果我們不會去「要求」任何一個人必須維持那段讓他不舒服的關係或待在糟糕的職場或惡劣的生活環境,只因為那樣才叫做「體驗真實生命」,那我覺得閱讀也是同樣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