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看到下面這張《古物》雜誌(Antiquity Journal)推特 截圖,很被觸動,趁著這週末下午,想寫點什麼跟大家分享。
圖中左右並列的兩項人類創造物,它們彼此相距了三千年的時光。
左邊是內布拉星盤(the Nebra sky disk)。依照考古學家的定年,內布拉星盤大約是在西元前1600年被創造出來,紀錄了目前已知最早人類對宇宙的描述。
右邊是詹姆斯韋伯太空望遠鏡升空後傳回的第一張深景圖(deep field image),紀錄了星系團 SMACS 0723的樣貌,讓我們看見更深、更遠的宇宙時空。
如果你也跟我一樣這週被各種天文美圖洗版,右邊這張圖應該已經看得很熟悉了。但我是直到看見這張推特截圖的瞬間,才感到自己被更完整地震撼、提醒了許多重要的事。
那是整整三千年的時間。
我們常說歷史總是自我重複。我們常說人性亙久不變。通常當我們這麼說時,十之八九都側重在比較沒那麼好的面向上。
但這條推特再次提醒了我,還有許多性質是隨著人類這種動物一路演化,不僅從未遺失,甚至是打從一開始就存在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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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之前為「物理與其它天文學」專頁做介紹時寫下的:
「好久好久以前,我們開始在穴壁作畫、仰望星星時,人類就已經情不自禁想知道;渴望理解我們自身、以及所處的這個世界。
…物理學、天文學、人類在篝火旁徹夜對彼此訴說的故事,我相信它們是以同樣的材料做成的。人類用物理學理解自然,用天文學經驗時間,用故事理解生命及超越生命的萬物世情。
每一篇我們曾說過/聽過的故事都布滿了宇宙星塵。」
探索、嘗試理解、詮釋。我覺得就是人類「情不自禁」會去做的事。
那不是一種動物本能。與其它動物不同,幼人的襁褓期非常長,還得額外學會許多存活技巧。前述那些也與存活沒什麼直接關係。
那也不是一種現代社會想像的「理性」與「效率」之舉。早在人類還躲藏在黑夜裡以免成為猛獸獵物的同時,就已經在岩壁上畫畫,創作歌謠、傳說,嘗試描述這個世界了。
人類沒辦法不說故事。人類沒辦法不去建立一種方式以描述或測量事物。人類沒辦法不把東西拆開來看看。人類也沒辦法不去問各式各樣的問題,嘗試將一切織成他能理解的意義網絡(make sense of everything)。
人類的這種「情不自禁」有時常失衡,為別人或別的物種帶來災難,但就其根源,我覺得我還是很珍惜那樣的一種人性。
出於這樣的一種人性,我們會在意許多看似無用的追求。宇宙中所有我們還不知名字的事物、宇宙中所有我們看不見卻確實存在的事物… 我們依舊想像自己與它們存在一種連結,甚至是羈絆,並讓那樣的一種相信為我們帶來一點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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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我重讀了尼爾蓋曼的《萊緹的遺忘之海》(The Ocean at the End of the Lane)。在故事後半,主角憶起小時候曾進入「海洋」時的某個段落,我在捷運上讀到直接哭出來(一出捷運站還馬上傳訊息對朋友大喊)。
那段原文是這樣的:
I knew that, when I was in the ocean, and I even knew how. I understood it just as I understood Dark Matter, the material of the universe that makes up everything that must be there but we cannot find.
Neil Gaiman, The Ocean at the End of the Lane
主角進入「海洋」就如同掀開、穿越了塔羅牌「女祭司」後方的帷幕,將自我與萬事萬物之間的界線暫時抹除、與宇宙知識合一。以至於他不僅知道一切,他知道一切就猶如他知道暗物質,即便暗物質是我們人類尚不理解的存在。
然而,這段文字狠狠戳中我的關鍵並不在於「全知」,而在於它一體兩面呈現出我們個體生命觀點的「有限」,以及即便站在那樣的「有限」中,卻依舊想像一切能有意義的那種相信。
我愛人類明明找不到那些理論上存在的事物,卻依舊為彼此選擇了一個名字,用來稱呼構成了那些事物的基本道理。
像是愛、信任、自由意志、事物之間的彼此吸引(重力)、事物運行的軌跡(時空)、奉獻、歸屬、溝通互動中的彼此理解…
…所有宇宙中我們看不見、但確實存在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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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覺得許多學問分科沒什麼道理,究其根本,求道者都是一個想與所處世界建立關係,渴望在生命中有所歸屬的人。即便各科學問有其典範要求,現在我們所做的事情與三千年前的人類並沒有太大區別。
我們都有探索的驅動力。我們其實都希望理解與被理解。無論有沒有意識到,我們都藉由詮釋來在生命中活著。
謝謝閱讀到這裡的你。
無論你與宇宙彼此歸屬的方式為何,故事、夢、藝術、科學、占卜、信仰… 願我們都從各自的詮釋系統中找到彼此賦權、相互理解的力量。
週末愉快喔~